有盡中無盡

◎撰文‧盧蕙馨(慈濟大學宗教與人文研究所教授) 

當母親持續問著:「我是不是快走了?」我不再迴避;
「命有盡,情無盡;身有盡,心無盡。」
儘管終歸別離,當下的幸福時刻也是永恆的美麗。
只要心在、法在,在遼闊的有情天地,我們都未曾離開。


母親近兩年來為長期依賴抗憂鬱藥物的副作用所苦,包括手腳遲鈍、無力,也出現失憶症前兆。她一生習於以家人為重心,此時也不免興起來日無多的恐慌,對身在美國弟弟的思念,更是苦上加苦。

每次回家看她,都感染到母親深沈的無奈。有一回陪她就醫,她在擁擠的候診間中坐立難安,直問何時輪到她,顫抖地將頭倚在柺杖頭上呻吟道:「我業力真重啊!」

那一幕我刻骨銘心,只覺得母親的生命正一點一滴地在消逝,千言萬語的安慰都不管用。我無法體會母親與這個世界的交流管道──她的身體──如何阻塞與扭曲,她已不再是我童年時所認識的能幹且敏捷的母親。

那一次在返花的火車月臺上,我的心失落在無人之境,正如這個世界對母親已失了顏色一樣。

讀過一些生死學的書,也一再聽聞「生死自在」的道理,臨到自己身上,才發現「斷捨離」何其不易。對親情的眷戀,橫跨生死兩界,肉體奮力承受的程度實在有限。

母親韌性的生命力讓她有時好轉,恢復出外散步的習慣。然而,她還是持續問我:「我是不是快走了?」我不再迴避說不會,改答:「不會那麼快,當然人遲早是會回去的;回去後再來,換新的人生。」或者說:「我們的靈魂不死,會在另一個世界相會。下輩子有緣還會在一起。」

躺著的母親聽了似乎若有所悟,面容出現較難得的安詳。我們沒有討論死後何處去的問題,我相信母親自有上一代的智慧為倚靠,我只是傳達一種「有盡中無盡」的訊息:「命有盡,情無盡;身有盡,心無盡。」

我的倚靠是慈濟世界裏「生死相續」的情感共振,是我陷落在世緣有時盡的悵惘後,回頭看見的亮光。有那麼多人以種種蛻變,超越病痛和死亡,寫下感人肺腑的生死篇章。

儘管我們終歸要面對傷別離,然而,當下的幸福時刻也可以是永恆的美麗。只要心在,法在,在遼闊的有情天地,我們未曾離開。

以上內容轉貼自﹛慈濟月刊556期電子書﹜http://www.newdaai.tv/culture/?mod=tc_monthly&act=detail&id=307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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