閃耀黑珍珠照亮祖魯家園

◎撰文‧凃心怡


長長道路,車子到不了的部落,就用雙腳走去。
這片土地是南非夸祖魯——納塔爾省,
有一千一百萬祖魯人居住,
也有非洲大陸最繁忙的商港大城德本,
更是南非愛滋病罹患率最高、人均壽命最低的地區。

貧窮、對立、疾病……奪去了祖魯族人剽悍的傳統;
一群身軀厚實的女性,
拋棄過往地位低下的自卑,抬頭挺胸走出家門;
她們用愛化解部落仇恨、用肩膀扛起破碎家庭、
用雙手餵養愛滋孤兒……
長長隊伍綿延五千多人,
黝黑面龐,在非洲陽光下閃耀光芒……


一個城市  兩個世界

德本(Durban),祖魯語稱為「eThekwini」,意為「在海港」,人口約四百五十萬。她不僅是南非最大港口,也是南半球最繁忙的商港之一,市區高樓林立,在溫暖洋流的推動中,終日進出吐納,碼頭邊富裕人家的遊艇櫛比鱗次。

然而,離開港邊商業區僅有的平地,進入西部丘陵,頓時山巒起伏,海拔可達八百五十公尺;黑人聚落以鐵皮、土塊搭建的簡陋棲身處,遍布山間,錯落地形成一個個社區,孕育著生命與生活,也充斥著犯罪與惡疾。

一個城市,兩個世界;深入其中,將同時窺見地獄與天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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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能停的志工任務——愛滋關懷

◎撰文‧凃心怡 

午餐時間將到,孩子們臉上飢餓的表情藏不住。
身在南非愛滋人口比例最高的省分,祖魯志工跨越恐懼,
關懷鄉間一千兩百多位病患、日日餵養五千多位遺孤。
他們用克難方式募款、勸募食物,
也開闢一畦畦「愛心菜園」,種植節令蔬菜供孤兒們食用。
儘管肩頭責任很重,卻沒有人認為是負擔——
當無依的孩子獲得溫飽,不再流浪街頭,
未來他們就不會成為社會的負擔。


你聽過垃圾資源回收,但可曾聽過墓地也能回收再利用?聽似荒謬,卻真真實實在南非共和國(The Republic Of South Africa)德本市發生。

二○一○年十月,一則新聞報導指出,德本市政府擔心現有墓地將在兩年內用罄,考慮實施墓地回收,將十年以上的舊墳重新深埋,上面空間再搭建新墳。

這個計畫引發社會譁然,但相關官員立場無奈:「墓地回收利用是迫不得已的決定。」這一切,全因迅速蔓延的愛滋病。

愛滋病,全名為「後天免疫缺乏症候群」(Acquired Immune Deficiency Syndrome,簡稱AIDS),是近代醫學史上最引人關注,也最令人恐懼的疾病之一。

一九八一年,全球首例愛滋病在非洲大陸發現;七年後,南非僅有一百一十六例愛滋病例;然至二○一○年,超過十分之一的南非人帶有HIV病毒,平均每天有一千人死於相關疾病,是全球愛滋感染率最盛行的國家之一。

夸祖魯——納塔爾省(Kwa Zulu-Natal Province)是南非愛滋感染比例最高的省分,據估計,十五至四十九歲婦女,有近四成染上這個世紀黑死病。全國最低的人均壽也在此省,平均壽命只有五十歲。

曾旅居南非的華人作家愷蒂形容,「愛滋病,是南非的不幸,也是南非的日常生活。」愛滋病患者的關懷以及愛滋遺孤的照護,如今已是德本慈濟志工最主要的慈善工作之一。


性暴力,擴大危機

綜觀南非愛滋病盛行,原因之一在於性暴力氾濫。

五年前,恬貝尼‧藍賈(Thembeni Langa)凌晨三點下班返家途中,遭五名暴徒擄走並予以性侵害;布蘭達‧瑪布剌(Brenda Matebula)二十歲那年,兄嫂與她意見不合,唆使七名暴徒輪暴她;辛西亞‧恩杜利(Cynthia Nthuli)赴醫院照護病危的先生,沒料到鄰居十七歲少年趁機潛入她家,侵犯她年僅七歲的小女兒……

這些個案並非特例。在南非,許許多多類似的故事正在分秒間發生。

愛滋病毒藉由血液、性行為或生產時垂直傳染,病毒並不會經由未損傷的皮膚侵入人體;但偏遠鄉鎮教育低落又缺乏衛生知識,罹病人數節節上升。

慈濟志工潘明水常年在德本部落間奔走援助貧苦,有一次,他詢問部落居民,「愛滋病是如何感染的?」居民發言還算踴躍,「有人說因為床上有髒東西,有人說是吃錯了食物,甚至有人堅信是被下了咒!」

潘明水曾與一位鄉村護士對談,得到的回答讓他久久無法忘懷。「許多男性的愛滋病帶原者相信,與年幼處女發生關係,對方的血液能殺死男子體內的愛滋病毒;許多無辜女孩因此成為愛滋病帶原者。」

當下,潘明水決定開展愛滋宣導工作,他和幾名本土志工用講故事的方式,走過一村又一村;除了呼籲預防,也教導正確治療觀念。「雖是很原始的方法,但成效不錯,現在那些錯誤的觀念比較式微;如果當年沒有這樣宣講,後果很可怕。」


貼身照顧「黑色的病」

愛滋病在南非普遍得猶如流行性感冒,卻沒有多少人願意公開討論;人們不願直呼其名,常以「那個病」、「黑色的病」甚至是「血病」來替代稱呼,對愛滋的懼怕可想而知;許多帶原者只絕望的等死。

儘管近年南非衛生部頒布最新政策,愛滋病帶原者淋巴球指數低於三百五十者,可由政府免費提供藥物治療,且國內外非政府組織也協助募捐;但因全國愛滋帶原者至今已超過五百萬人口,截至今年僅有一百一十萬人能列入免費供藥名單中。許多帶原者隨著身體免疫系統功能逐漸喪失,死於各種併發症。

「末期病患無法行動與自理,我們去幫他清洗身體、按摩疏通血液循環;對於還能夠活動的病患,則是給予信心和鼓勵,希望能為他們的人生找回尊嚴,帶來光明色彩。」

潘明水的這個提議,一開始卻沒獲得本土志工接受。「當時他們都嚇壞了,認為跟愛滋病患接觸會死,告訴我絕對不能做。」

「即使他們很害怕,還是跟我去關心患者。」一進病患家,看見患者瞪大卻無神的眼、皮包骨的身形,以及無法自理而發出的惡臭,潘明水眼淚幾乎就要流下,他捱近床邊,撫摸著患者的臉、跪著幫忙按摩疏通經絡。

「本土志工看到我去觸摸,心想:原來跟愛滋病患接觸不會死啊?之後一個個撲上前將我拉走;他們要自己來,而且每一個人都做得比我好!」潘明水講著講著就笑了,「這就是慈悲戰勝了恐懼以及無知。」

二○○○年開始,本土志工以自己的村莊為起點,擴展至鄰近部落,尋找需要幫助的病患。目前照顧的患者超過一千兩百位,恬貝尼也是其中之一。


深深擁抱,輕輕膚慰

五年前,那一個夜班結束後的暴行,讓恬貝尼彷彿被宣判死刑——她感染了愛滋病。

恬貝尼對愛滋病並不陌生,家族裏有好幾位親友都罹患此病,她曾在他們重病、生活無法自理時前去幫忙擦洗;去醫院看病時,見一位愛滋病患虛弱得幾乎要暈過去,更好心地將自己排了數個鐘頭、快要到號的位置讓給他。「別人的事情可以看得雲淡風輕,但是自己得到這個疾病,完全無法接受。」

恬貝尼當時已有身孕,並準備和未婚夫走入禮堂;夫家人得知後不僅退婚,甚至連瞧她一眼都深怕得病似的。但未婚夫仍決定履行婚約,夫家即與他們斷絕一切關係。曾是親密互動,如今冷漠以待,更何況是鄰居朋友。「沒有人願意接近我,我開始被人群排擠,我的世界分崩離析……」恬貝尼臨盆時,先生出外工作,社區沒有人願意替她接生,「我努力生下孩子,獨自剪斷臍帶。」不幸的是,孩子也遭受垂直感染。

厄運似乎不願就此放過,恬貝尼出了一場嚴重車禍,傷及脊椎,造成下半身癱瘓。

「當時我一心求死。」就在恬貝尼萬念俱灰時,收音機傳來一段節目。「那是慈濟志工分享她們在社區所做之事。聽到她們述說如何替愛滋病患洗澡時,我的眼淚掉下來。」於是,她撥了一通電話到電臺,哭訴自己悲慘的命運以及想自我了斷的念頭。

慈濟志工一邊聆聽,一邊打電話給資深志工葛蕾蒂絲‧恩葛瑪(Gladys Ngema),請她趕緊前往關懷。「葛蕾蒂絲一看到我,毫不遲疑給我一個很大很深的擁抱。」這是恬貝尼生病以來所遺忘的溫度,也動搖了她想要遺世而去的心。

「我很感動,卻又心想:『這個人究竟有什麼毛病啊?』」恬貝尼大笑敘述,志工對她的好,歷歷在目。「後來愈來愈多志工來看我,他們都跟葛蕾蒂絲一樣,一見面就給我擁抱,聊天時也拉著我的手,我知道他們是真心的。」

愛滋帶原者的免疫系統受病毒破壞,會產生許多併發症,最常見的就是肺結核。因此很多患者對外堅稱自己只是得到肺結核,不願承認感染愛滋。

但恬貝尼在志工的鼓勵及協助下,以愛滋病患身分抬頭挺胸走入人群,也再度站起來,照顧病友;她的人生路走得比以前更穩,無論身或心。

有一回,她們去關懷一位三十多歲的婦人,見她雙頰凹陷、骨瘦如柴,了無生氣地躺在床上,志工很有默契的分工——有人裝來一盆水,有人找來毛巾,也有人戴上手套,以輕柔的動作為婦人褪去衣物淨身。恬貝尼表示,長期臥床的愛滋病患,肌肉與關節都很僵硬,她們為病患服務時,手在動作,眼睛也不忘細細觀察對方的表情。

每次婦人一皺眉頭,大家總是輕聲叮嚀彼此:「再輕一些、再溫柔一點,慢慢來。」

恬貝尼與志工夥伴深入社區照顧愛滋病患,常得跪在骯髒的地上,為患者擦拭身體,往往一次淨身就要耗去數小時;惡臭撲鼻,她們卻不放在心上,「看到他們乾乾淨淨的臉上露出笑意,這就是我們最大的回饋。」

她也不避諱地為往生者清洗遺體,或用自己的故事鼓勵同病相憐的人勇敢活出生命精彩。若遇病患成天哀嘆自身遭遇、無所事事,恬貝尼會告訴他們:「我也是愛滋帶原者,可是我把人生過得很有意義且很快樂!」


愛心菜園,餵養遺孤

二○○六年,在一場「關於孤兒及受愛滋病毒和愛滋病影響的孩子」大會上,南非社會發展部部長佐拉‧司奎威亞(Zola Slweyiya)表示,南非至少八個孩子中就有一位是孤兒。據估計,二○一○年全國愛滋孤兒人數約達兩百萬人。

慈濟志工迪薇卡‧賈瓦拉(Divika Jwala)居住在德本鄉村。「我住的村莊普遍貧窮,當然也有許多愛滋帶原者及遺孤,隨處可見孩子流落街頭、無處可去。」

迪薇卡分析,愛滋病患往生後留下的孩子,大多能在親戚家找到安身之處,政府每月也會給予生活補助,「重點就在於,收養這些孩子的人,是對孩子有情,或是對錢有心?」

德本是南半球最繁忙的港口之一,同時也是度假勝地,許多孩子儘管有安身之處,但為了溫飽肚皮,還是得到城裏乞討或是從事簡易的服務工作,賺取微薄收入。

「更逼不得已的,只好行搶。」迪薇卡至今仍對鄰居那個可愛的男孩感到惋惜,「父母往生後,沒有親戚願意收容他,他餓壞了只好去偷竊,後來被失主抓到,毒打到死。」

「這樣的事情太多了,鄰居即使捨不得,又能如何?大家都太窮了,多一張嘴吃飯就是多一個負擔。」迪薇卡說。

藉由帶領本地志工關懷愛滋病患,潘明水進而發現孤兒問題的嚴重,於是在二○○四年提出餵養愛滋遺孤計畫,但是他並無資源可提供貧困的本土志工放手去進行。

志工們很無奈,問他:「我們那麼窮,怎麼有能力去餵養孤兒?」

只見潘明水誠懇告訴他們:「手跟腳,就是上帝給予你們最好的資源;而南非空曠的土地,就是你們的工具。」

於是,志工買下菜苗,拿起鋤具闢墾出一畦畦的綠意;一百二十多處「大愛菜園」就這麼在德本各地出現,綠化出一畝畝滋養孤兒的糧倉。

就如迪薇卡,她並不富有,每個月僅靠一千多斐鍰︵Rand,南非幣,約新臺幣四千多元︶的老人年金過活,但三年前開始,卻每日供養五十個孩子的午餐。「麥可(潘明水)告訴我們,這些都是我們的家人,我們要去幫他們。」說話的同時,她舀起一大匙醬汁淋在飯上,並將分配好的食物一盤盤端給屋外的孩子。

志工凱瑟琳‧恩吉蒂(Catherine Ngidi)的家位於山坡下,開闊的庭院前有一棵大樹。午後兩點,小至兩歲,長至十六歲的孩子從四面八方的山坡聚集前來,井然有序地坐在樹蔭下,等著凱瑟琳分送一盤盤食物。

孩子們安靜用餐,其中有孩子不小心打翻,急忙撈著地上的飯粒,雙眼盡是驚恐。只見凱瑟琳又盛了一碗飯遞給他,輕撫他的雙頰說:「沒關係,別擔心。」

「他們的害怕在於,這可能是一天中唯一的一餐。」凱瑟琳不捨地嘆口氣。

「這個女孩的父母都不在了;那個瘦瘦高高的男孩從小沒有父親,母親在一年前因愛滋病往生……」凱瑟琳細數著每一個孩子的故事,卻沒有一個故事能帶來快樂。

最小的兩歲孩子,出生前母親就已罹患愛滋病,耗盡氣力的生產讓她更虛弱。「第一次家訪時,看見空蕩蕩的家連張床都沒有,母親躺在地板上,孩子也可憐,媽媽根本沒有充足的奶水餵他。」

不久母親往生,凱瑟琳就把嬰兒接回家,呵護如自己的孩子。

對於家境普遍不豐的志工,餵養孤兒的肩頭責任很重,但進一步收養孩子的人卻不在少數;問她們這會是負擔嗎?凱瑟琳搖搖頭說:「如果現在任由他們流浪,未來他們就會是社會的負擔。」


目前,德本慈濟志工餵養孤兒的人數超過五千位,志工挨家挨戶找出需要幫助的孩子,受助兒童每天都在增加中。

需要幫助的孩子太多,但因季節變化,菜園的收成並不穩定,他們還得上街募集愛心。

迪薇卡每週都要花費三至四天到商店街勸募食材與經費,成功率大約只有三成。「被轟出來或是冷嘲熱諷的經驗太多了,我常抱著緊張又期待的心踏進店裏,最後卻是流著淚出來。」

「但我從未氣餒,每一回看到孩子們大口吃下餐食後,那飽足的笑容,真的是太美了!」迪薇卡說,目前餵養孤兒的工作,是德本五千多位本土志工最主要的慈善任務之一。

自己和兒子都是愛滋病患的恬貝尼,坦言疾病控制很難預料。「或許他會比我先走,我會堅強地面對並祝福他;或許我會先走,但是我不怕,因為這群志工會幫我好好地照顧他。」

也在自家設立供食點的恬貝尼,目前淋巴球指數降到一百五十,身體極度不適,但她和當區志工仍堅持著每日供餐及勸募行動。「身為愛滋病患,我知道這些行動是多麼深遠且富有意義。」

愛滋病,為南非敲響一記記嗡鳴綿延的警鐘,但卻非全然悲傷。恬貝尼露出一抹微笑,虛弱卻滿富真誠,「感謝神,將這分美麗的愛帶到我們身邊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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厚實的手 情牽苦難人——祖魯女性愛無畏

◎撰文‧凃心怡 

「女人要堅強起來,保護自己,做對的事情!」
儘管長久以來,祖魯女人地位卑下,
但這群女性用愛達成勇士眼中不可能的任務,
五千多人、萬餘雙手,要拉住更多需要幫扶的人。


鐸拉蕾‧姆奇瑞(Tolakele Maria Mkhize)永遠記得,當她第一次站在人群中發表想法時,男人掄起拳頭、提起武器,對她咆哮:「女人就該閉上嘴,別自以為聰明了!」

是的,這就是南非祖魯族(Zulu)的女人,長久以來,她們在部族間從沒有說話的餘地。

在南非提到祖魯族,人們對於這個部族的男性印象深刻——驍勇善戰、精壯結實,在歷史上幾次重大戰役都位居要角,並沿襲著一夫多妻制,是名副其實的勇士;反觀女性,除了生兒育女、料理家事、賺取生活費外,毫無地位可言。

時代演變,當塑化衣料、科技產品占據了祖魯生活的食衣住行,但最傳統的文化、男尊女卑的生活形態,至今仍如日升日落般,恆久不變。

在祖魯人口密度最高的夸祖魯——納塔爾省德本地區,卻有一群女性試著突破原有的文化形態,走出家庭,參與部族議事;穿上男人才可以穿的長褲,走入深山救苦助援。

她們克服貧窮,以貧窮養育著更貧窮的族人……


十九世紀,祖魯族人曾在南非成立王國(Zulu Kingdom),在不斷擴張中,發生多次內亂,史稱「祖魯內戰」(Zulu Civil War)。今日祖魯王國不復存在,但是族人卻好戰如昔,尤其在一九九四年新政府成立前後幾年,各部族間為了爭取政治權力而征戰,很多村莊一夜之間付之一炬,除了孤兒寡母,沒了男人的氣息。

鐸拉蕾痛苦地回憶著,那是南非最黑暗的一個時期,比種族隔離政策還令人傷心。

早年,南非實施「種族隔離」制度,白人政府於夸祖魯(KwaZulu)建立黑人家園,將數以百萬計居住在夸祖魯外的祖魯人統一遷入。一九九四年新政府成立,將夸祖魯與納塔爾合併成夸祖魯——納塔爾省;即使如今已能自由遷徙,但大部分的祖魯人仍居住於此。

鐸拉蕾所居住的地方,是德本最危險也最複雜的部落,村莊被一座叢林畫分南北,而人們的心也被兩個政黨隔開。「當時我們的人過去另一邊就會被殺掉,他們的人過來也是相同命運。」

談起過往,鐸拉蕾原以為平靜的心又悲痛萬分;她的孫子就是那段黑暗時期眾多罹難者之一,她心中的這個傷口未曾真正癒合。

鐸拉蕾的孫子在村莊未被畫分為二時,與另一邊的女孩相識相戀,也許下婚姻承諾。但戰爭開打後,女孩冒著生命危險返回樹林另一頭探視親人,鐸拉蕾的孫子苦等幾日,不見妻子身影也無從聯絡,擔心她遭遇不測,於是鋌而走險。

「那一年他才二十八歲,再也沒有回來過……」當時,鐸拉蕾已加入來自臺灣的慈善組織——慈濟基金會擔任志工,喪親的悲慟讓她意識到,自己常常對別人講大愛、談包容,但怎麼連自己居住的村莊都無法使其和平相處?

「沒有多加思考,我跟另一位志工咪妮‧恩勾伯(Mini Ngcobo),決定要穿過樹林,向另一頭勸和。」


男人不敢,女人做到了

咪妮是酋長夫人,鐸拉蕾的想法獲得她大力支持。「但我怕先生反對,不敢告訴他,出門時只說要去辦點事,他大概怎麼也猜不到,老婆是要去辦如此攸關生命的大事!」

鐸拉蕾與咪妮的行動完全沒有計畫,只憑一念善心,以及身上那一套藍上衣與白長褲。

這套「藍天白雲」服裝的意涵,是希望慈濟志工能擁有藍天般的寬闊胸襟、白雲般的潔淨作為;但是對當時的鐸拉蕾與咪妮來說,卻有更深的意義,「這套衣服賦予我們最強的能量與勇氣。」

鐸拉蕾與咪妮牽起彼此的手,以堅定步伐穿越樹林,走到另一頭的村落。

「我們是來求和的。」即使面對惡言惡語,武器就要揮到身上,她們仍平心靜氣地表達心意:「這十幾年來相互殘殺,已造成難以計數的孤兒、寡婦以及可憐的殘兵,你們也有家人遭遇到這樣的痛苦吧?讓我們放下武器,關心彼此,好嗎?」

當日這番言語,感動了對方;她們安返村落後,也對自己的族人講了相同的話。

咪妮的酋長丈夫聽到她們的行徑,嚇得倒抽一口氣,「我們男人都不敢過去,你們女人家怎麼敢做這種事?」

就這樣,鐸拉蕾與咪妮運用智慧,不斷居中協調,「當慈濟要發放物資給窮人安度冬日時,我帶上幾名部落族人,親自將物資獻給他們。」鐸拉蕾笑說,再加上咪妮酋長夫人的特殊身分,幾次助援下,對方的心也不得不被這分溫情給暖化,頻頻對他們的村落示好。

如今,鐸拉蕾與咪妮這邊的人可直接穿越鄰村,到巴士站搭車,無須刻意繞路,而另一頭的人也能提著水桶,來這兒汲水。

祖魯的「勇士」們壓根想不到,如此艱困的和平任務,竟由兩個女人做到了!


堅強保護,以行動獲得尊嚴

祖魯女性不僅地位低落,甚至得承受不人道的暴力對待,尤其是性暴力。根據當地醫學研究理事會調查,南非已成為世界上強姦犯罪率最高的國家之一。

布蘭達‧瑪布剌曾被七名暴徒輪暴,這件事讓她有好幾年的時間將心封鎖,並仇恨社會醜陋;她心中怨嘆,社會觀感總是對女性不公平,為何受害者卻得接受他人的指指點點以及冷言笑罵?

「但是後來我認識了一群女人,她們讓我了解,發生這樣的事情並不是我的錯。她們之中,很多有過類似或是更慘的遭遇,卻把仇恨化為力量,幫助跟自己一樣遭遇的人……」

布蘭達口中的那群女人,就是跟她同為祖魯族人的慈濟志工;布蘭達在她們的鼓勵下走出陰霾,成立性侵防禦的婦女團體,為相同遭遇的婦女加油鼓勵,並撻伐性暴力者。

有一天,布蘭達看見鄰居女孩莉莉哭紅了眼,舉步維艱。「她告訴我,上學途中有一個男人在校門口等著她,對她做出那樣的事;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,還有另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也受害。」

「這件事,對莉莉造成永久性的精神傷害。」布蘭達流著眼淚說,「莉莉的母親擔心事情傳出去,外界異樣的眼光會傷害莉莉。女人,明明就是受害者,卻要咬牙認栽。」

布蘭達無法接受這般扭曲的社會價值,最終還是說服莉莉的母親,聯合受害女孩家庭,將男子送到警局,交由法律制裁。

而莉莉的雙親往生後,布蘭達更將她接回家照顧。「我要當她的媽媽,保護她不再受傷害。」布蘭達不只承擔起照顧莉莉的責任,每日還定時供餐給附近的愛滋遺孤。

許多人對她的決定感到不可置信。「我知道壓力很大,畢竟我從不知道『富有』是什麼,但是我可以種菜、可以向商家募款。我只知道,我必須幫助這些可憐的孩子。」

如今,布蘭達每週為一百九十人次愛滋孤兒供餐,這個過程讓她堅信,女人不該天生被賦予卑微的角色,也不該自認地位低落。

她說:「女人要堅強起來保護自己,抬頭挺胸地活著,並且站出來做對的事情,以行動獲得尊嚴!」


厚實的手,貧窮養育貧窮

非洲大陸約莫有一千一百萬祖魯人口,主要居住於南非,占總人口逾五分之一,各方面皆有舉足輕重的地位——在十一種官方語言中,超過一半的南非人口懂得祖魯語(isiZulu);政治上,現任總統亦是來自這個部族。

傳統上,祖魯男人是一家之主,他們出外捕獵,以獵物交易賺取家庭所需。但隨著叢林逐漸消失,工商世界破壞了族人原本自給自足的生活;於是,男人放下獵槍,以勞力養家,但低廉的工資、酒精的誘惑,往往讓家庭經濟不敷支出。

「貧窮」是南非社會最根本的問題之一,尤其在鄉村部族,人們總是將乾燥玉米磨成粉,和水煮成膨脹數倍的主食,有時加上些許蔬菜泥,或是一匙幾乎沒有配料的醬汁,就是一餐。即使已吃得如此簡單,人們還是得隨時擔心斷炊。

本土慈濟志工儘管同樣來自貧窮,卻關注社區的角落,即使再窮再苦,都堅持用厚實的手,幫助沒有飯吃的孩子取得溫飽。

來到志工辛西亞‧恩杜利的家,門前有一個隆起的小丘,那是她先生的墳墓,家境困難得根本無法替先生立碑。

辛西亞靠著當清潔工維生,每週只有六十斐鍰的收入;五坪大小的家,居住了辛西亞和三個小孩,以及她所收容的七名孤兒。

辛西亞每天要為三百五十位愛滋遺孤準備餐點,但打開冰箱,只有一顆蛋、一小條麵包以及自己種的胡蘿蔔。生活如此貧困,何以還要照顧這些孩子?

只見辛西亞持著慣有的和藹笑容說:「我的菜園收成很不錯呢,這兒的土質很好種,雖然雨後就有蝗蟲來吃菜苗,但是只要種點芋頭,蝗蟲就會吃芋頭而不去吃其他菜了。」

她大方分享田園經驗,對於自己的好收成笑得合不攏嘴:「而且,左右鄰居和附近的商家也會一起幫忙呀!」

如果依照辛西亞的這番好「手藝」,她大可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更好,但是她卻選擇分享;一旁的志工摟著她的肩,講出大家共同的心聲:「女人如果發揮實力,也是很厲害的呢!」


女性,部族新支柱

二○○九年底,布蘭達生了一場重病,進出醫院多次,卻無法找到病灶,最後她虛弱地完全無法起身。當慈濟志工潘明水去看她時,她無力地躺在地板上退熱。

布蘭達看到潘明水,眼淚擦了又流;潘明水不捨地問:「身體很痛苦嗎?」布蘭達聞言放聲大哭:「我不能躺在這裏,還有很多孤兒跟病患需要我……」

「在那麼痛苦的疾病掙扎中,她想到的不是自己,而是平常照顧的那些人該怎麼辦?」潘明水和其他志工深受感動,趕緊將她送醫,懇求醫師:「請您好好醫治她,她的生命不是自己的,有很多貧病的人需要她。」

終於,布蘭達確定病因並且用對了藥,身體逐漸康復。

「前幾個月,我仍虛弱得要坐輪椅,志工每回要出門探訪貧戶,都會揹著我一起去。」布蘭達笑說,她家住在陡坡下,志工常得揹著她爬上陡坡,回家時再下陡坡,有時候還得由好幾人合力幫她抬輪椅呢。

布蘭達、辛西亞、鐸拉蕾與咪妮……這只是慈濟祖魯族婦女志工中的幾個名字而已,像她們一樣有心有愛,精神堅韌、富足勇氣的本地志工至今超過五千人,遍布德本各社區。

她們不僅為自己的生活奮鬥,也走出家門,勇敢發言,為長年來無法獲得解決的部族紛爭取得和諧,並打破部族規矩、改變文化規範,活出身為人的價值。

這一群新祖魯女性,扛起無數個支離破碎的家庭,直挺挺地站著,堪稱為部族新支柱。


在祖魯族文化中,婦女只能穿裙子,絕不能穿褲子出門;葛蕾蒂絲‧恩葛瑪說:「這是我們的文化,女性若是穿褲子外出,是會被處刑的。」

投入慈濟行善行列後,她們經常得爬坡或為貧戶清掃,一開始仍依循傳統,身著白色長裙出門。「記得我們第一次穿上褲子時,大家都還要拿衣服或是外套圍在腰上,避免讓人家看見屁股。」

葛蕾蒂絲說話的同時,還不忘俏皮地轉過身來,扭動屁股跳舞;現在她對於穿長褲已經很自在了,「大家都知道我們穿著慈濟制服是在做好事,再強硬的男人也默許我們可以穿長褲,但前提是要穿著慈濟制服時才行,平常還是得穿裙子。」

這群祖魯族婦女志工,不僅行善國內、扭轉自我命運,也跨足海外暢談助人經驗;即使部族中仍維持著一夫多妻制,或許男人也仍不碰手家事,但是她們在社會中不再卑微,有些價值觀正以無言的靜默,悄然改變著。


女人的長路

清早,祖魯婦女們前往水源處運著全家人一日的飲用水。在祖魯族文化中,男主外、女主內生活形態涇渭分明,家務細項皆由女人承擔。

祖魯族女性一生當中最有價值的,是出嫁那一天,娘家能因此得到男方致贈牛隻當作聘禮。一頭牛價值不斐,一般勞工得花上一個月薪資才買得起;這也是為何在部族裏,男女結合少有婚姻之名,半數以上女性即使有了孩子,也不代表就是對方法律上的太太。


萬人職訓  扭轉生計

一九九五年五月,慈濟在距離德本市區約一小時車程的安班布魯(Umbumbulu)祖魯族部落,開辦了三個裁縫職訓班,利用手搖式舊縫紉機,和廠商贊助的碎布料,以熟手教新手方式,教導貧窮婦女一技之長。

時至今日,慈濟在大德本地區設立的職訓班已達五百二十四所,完訓人數超過一萬四千人。婦女們終於能在家接小工或得到工廠裁縫的就業機會;除了為貧迫的生計增添些許收入,許多人更將所得拿來助人,餵養孤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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拉近天堂與地獄的距離——潘明水與黑菩薩

◎撰文‧凃心怡 

「麥可,你不能離開我們。」
「你們不需要我,是別人需要你們。」
十七年來,潘明水從臺灣來到德本經商,更走入偏僻的祖魯部落奉獻生命。
他帶動出五千多位本土志工投入貧病關懷救援,
願將「黑暗地獄」化為「人間天堂」。


德本,位於南非東岸,是僅次於約翰尼斯堡(Johannesburg)、開普敦(Cape Town)的南非第三大城,也是臨印度洋的海岸度假地。

在湛藍天空下,海面平靜,每日都能見到遊客在海邊衝浪游泳;因為洋流調節,即使是冬天,平均溫度也很少低於攝氏十一度,全年氣候溫暖,讓她擁有「南非邁阿密」之稱。

面海的餐廳裏,一位臺灣商人望著一艘艘等待進港的貨輪,海風吹拂,他也跟著風向回頭望著我們笑:「這裏,是天堂。」

我們還來不及點頭,他就轉過頭去,看著貨輪有朝氣地吐出一泡泡蒸汽,語調卻不再快活,「有時候,我都快人格分裂了,因為我總是在天堂與地獄間穿梭。」

談起潘明水,得到的評語總是笑話他是瘋子一枚,不在舒適的海岸住所聽浪享受人生,反而一天到晚深入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鄉間部落,為黑人帶來助援、溫暖與關懷。

潘明水,一個遠從臺灣至南非經商的商人,在德本的天堂賺取生活,卻也深入德本的地獄,奉獻他的生命。


尊重的愛,越洋而來

一九九○年,潘明水從臺灣來到南非,有生意頭腦的他,很快打下一片天,商場得意,不免也與政府官員有更進一步的互動。

一個午後,市長祕書來電,告訴他有一位亞裔婦女到市政府陳情,但她的英文不是挺好,市府人員無法與她溝通;潘明水就這樣「應邀」前往擔任翻譯。

「那個女人就是慈濟志工莊美幸,她看到德本街頭的流浪兒很不捨,於是到市政府為他們請命,但她根本不會講英文。」潘明水當時覺得這女人真是瘋了,語言不通也不識路,還想做好事?但在遠離臺灣幾千公里外的地方遇見同鄉人,潘明水就這麼順理成章地成了莊美幸往後出門做好事的「翻譯官」。

一九九四年,臺灣慈濟志工發起「送愛到南非」行動,將潘明水原本單純的翻譯工作,化為實際的行善腳步,推著他更往鄉村部落探入。

那個冬天,溫度約在攝氏七度上下,南非慈濟志工施鴻祺穿著高領毛衣,再披上暖厚的大衣外套,以一身嚴冬必備的衣著前往探視貧戶,沿途仍冷得發抖,需不斷搓手、哈氣,才能勉強取得一絲溫暖。

但與貧戶見面,卻讓他驚訝地忘記自己的冷——他們竟僅穿著輕薄的短袖上衣與短褲!關心詢問下,貧戶們聳肩回答:「因為我們沒有衣服。」

施鴻祺很早就到南非經商,親眼見證當年非洲人民衣物短缺的現象,也將訊息傳回臺灣。全臺慈濟環保站熱烈響應,將回收來的二手衣重新洗過、燙平,許多工廠更將樣品、囤貨捐出,其中甚至包含標籤未剪的新衣。

「兩貨櫃的衣服對於德本廣大的貧戶來說不算多,幾個村莊就可以輕易發放完,可是我不敢如此隨便。」當時的潘明水,一聽到臺灣將寄衣服到南非來,認為自己在臺灣專做出口,對於產品的包裝與分類相當在行,還特別飛回臺灣打算好好地「指導」志工,「要分類清楚,這樣我收到之後才好辦事!」

潘明水的志得意滿,在抵達臺灣後備受感動;「志工們不僅區分大人小孩,還分尺寸大小,一件件摺好分類裝箱,再一箱箱上貨櫃,這些婆婆媽媽實在是太厲害了!」

兩個貨櫃的衣物,歷經二十二天船期,在一九九四年底運抵;每一件衣物價值或許不高,但所蘊含的人情濃厚,這也讓潘明水格外珍惜,「這樣的愛不能隨意打發,要將它們提供貧中之貧的人,發揮最大的效用。」


走千里,找出最苦的人

潘明水透過關係取得各地酋長資料,每到一個部落,得先找到精通祖魯方言和英語的人協助翻譯;然而,面對剽悍的祖魯族,潘明水雖說是帶來援助,卻仍要謙卑請求,直到酋長同意才能進行住戶探訪與造冊工作。

潘明水必須時時保持著柔軟姿態,但這並未打消他助人的念頭,「他們住的房子,由紙板及破爛的塑膠布搭起來,一下雨,裏頭滴滴答答,風一颳就什麼都沒有了;屋內空無一物,只有身上穿的那件衣服而已吧。我看了很心痛。」

從一九九四年十月到翌年四月,潘明水與志工們花了半年時間跑遍德本各村落,範圍甚至有一個臺灣大;他白天到各區訪查,晚上再將資料帶回,由家人幫忙謄寫成冊,這樣的互助分工,僅是為了兩貨櫃的舊衣。

貧窮之人何其多,慈濟選擇其中八千戶最貧困的家庭發放,這個決定一開始就被社區牧師否決,「若是逐戶發放,大家自然歡迎,但你這樣的作法,只會引來殺身之禍!」最終,潘明水果真面臨一場無可避免的衝突。

發放時,他被近百位沒有在名單中的居民團團包圍,大家以方言憤怒咆哮;但潘明水鎮定地透過酋長幫忙翻譯:「我知道很多人需要幫助,但我們只有這些資源,只能獻給最苦的兄弟姊妹;他們是我的兄弟姊妹,是你們的兄弟姊妹嗎?」

部落裏姻親關係緊密,彼此間大多有親戚關係。眼見居民們放下憤怒的雙拳,紛紛點頭,潘明水繼續說:「那為什麼我要把物資給這些最苦的人,你們會生氣?為何不讓慈濟先來照顧他們呢?」

真誠的溝通終於化解干戈,首批兩貨櫃的愛心衣物也在一九九五年南半球冬天來臨前,如願讓八千戶人家獲得溫暖。


勇無畏,挺進險地助貧

為了發放衣物,潘明水半年間如田野調查般,深入各部落,奠定了慈濟在德本慈善關懷的腳步,也一步步探察出部落需求與困境,讓自己愈來愈投入黑人社區的關懷。

「剛來南非時,大家都告誡我千萬別進黑人區,因為很危險。」長年的「種族隔離」造成黑白隔閡,政黨鬥爭又鼓動黑人相互殘殺;一個人獨身勇闖黑人區,不怕危險嗎?潘明水聞言大笑:「管他的!」

這就是潘明水,心軟得願意付出半年時間,做一件一般人不願意做的事情;但他的心也勇猛得像一頭馳騁草原的公獅,闖入連警察都不敢進入的戰地,向兩邊喊話,呼籲彼此和平相處。

「我還記得剛進黑人區時,剛好看到有兩派居民在械鬥,這邊跑過去放火,那邊跑過來殺人。」當時官方甚至出動裝甲車鎮守協調,但潘明水沒有被嚇跑,反而站在兩村之間的泥土路上,向雙方喊話。「他們都被我嚇傻,覺得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怪人!」

認識他十多年的祖魯族慈濟志工葛蕾蒂絲‧恩葛瑪在一旁補充:「只要看到華人開著九人座車,即使看不清楚,大家都知道那一定是麥可(潘明水),只有這個瘋子敢進來!」

早年,潘明水開的車種輪胎皮薄,每次下鄉都會被沿路的碎石子給劃破爆胎,甚至有一回連破了三個輪子。他常得下車揹著破輪胎走一段路,搭巴士到城裏尋找輪胎行買新胎。「我請老闆載我回原地換輪胎,那個印度裔老闆一聽連忙拒絕,還直說:『那不是人去的地方!』」

潘明水當時心想:「我是人呀,那裏我都去過好幾次了。」女人說他膽子很大,男人說他很猛,但其實這不過是潘明水成長過程中司空見慣的生活。

潘明水的故鄉在臺北萬華,在他小時候那個年代,龍蛇雜處的環境讓他養成為友伴打抱不平、見義勇為的氣魄;成人之後少了莽撞,「我看到黑人那麼窮,很替他們打抱不平,他們做錯了什麼?為什麼得過這樣的生活?」無畏勇氣,領著他走入黑人區行善付出。


招志工,大樹下開講

一個人可以做多少事?潘明水投入行善行列時,很快就意識到這個問題。

「兩隻手能做什麼?光是一個病患都照顧不來了;兩條腿又能跑多遠?」他想起當年證嚴上人蓋醫院時,婉拒一位日本人的巨額捐款,希望讓更多人投入愛心行列。於是,他再度走進各村落,站在大樹下,敞開喉嚨、運用丹田力量開講,一講就是三、四個鐘頭。

「他們的文化跟我們不同,只講重點容易忘記,要用一個接一個故事感動他們。」演說結束後,他還挨家挨戶拜訪,希望帶動有志一同的村民關懷當地。

潘明水用最原始的方法招募志工,十七年來,德本地區已經有五千多位本土志工;他們儘管普遍貧窮,做好事的心卻相當堅定∣∣成立五百多所裁縫職訓班,輔導婦女習得一技之長,改善家庭經濟;設立一百二十六個愛心菜園熱食點,餵養五千餘位孤兒;深入村落暗角,找出需要幫助的貧病之人……

潘明水說,以往在「種族隔離」政策下,白人視黑人如賤民,雖然他的膚色曬得黝黑,但在黑人眼裏仍是白人族群。「可是我親近他們、擁抱他們,像親人一樣看待,他們很快就受到感動,這是社會背景的成全。」

布蘭達‧瑪布剌還記得第一次跟潘明水見面,他就給她一個熱情的擁抱,「當時我嚇傻了,他可是一名白人耶!」

祖魯族第一位慈濟志工葛蕾蒂絲,說起大家眼中的「麥可」。「他總是以身作則,即使身體不舒服,仍參與每一場活動;他就像是我們的導師,適時地把我們拉回正軌。」

葛蕾蒂絲今年初曾隨潘明水赴聯合國參加婦女會議座談,也到美國巡迴演說,分享助人經驗。臺面上的風光,讓葛蕾蒂絲的心被寵壞了;潘明水適時地提醒她:「我好難過,以前跟著我一起在克難環境下做志工的人,已經不在了。」過往的回憶以及信念湧上心頭,葛蕾蒂絲流下眼淚,難過地連飯都吃不下。收起驕傲,很快又回到了單純的自我。

幾年前,潘明水的父親生病,他決定回臺灣照顧父親,本土志工合力湊錢買了一份禮物送他,只見潘明水告訴他們:「以後別再這麼做了,你們要將這分心力放在更需要幫助的人身上。」

潘明水曾去探望一位即將往生的志工,當時家人已圍繞在她身邊唱著聖歌,祝福她能夠上天堂。潘明水靠了過去,在她耳邊問:「你記不記得你是證嚴上人的弟子?」志工微笑著,輕點著頭說:「我記得。」潘明水再問:「那你準備好了嗎?」

「準備好了。」她邊說邊指著潘明水手上的佛珠,潘明水隨即為她戴上。

準備好什麼?這個答案無須說出口,他們都能明白,「不能上天堂,要快去快回,再回來當志工、奉獻付出。」


德本當地五千多位本土志工,只有十幾位曾到過臺灣,大多數人未曾親眼見過證嚴上人;儘管語言、膚色、成長環境皆不相同,但他們行善的心卻很堅定。

潘明水總愛這麼解釋:「他們和上人已有幾世的緣分,剛好我喜歡開車在非洲草原上跑來跑去,就那麼剛剛好遇到了他們,幫他們與上人牽了線。」

早年,潘明水對做志工的態度相當不屑一顧,有一回去上慈濟志工培訓課程,見大家都是白褲白布鞋,只有他最叛逆,硬要穿一雙黑皮鞋,甚至整堂課都翹著腳上課!

誰能想到當年那一個穿黑皮鞋蹺腳的男人,今日卻在南部非洲帶領出眾多本土志工。本土志工常常告訴他:「麥可,你不能離開我們,你如果不在了我們該怎麼辦?」他維持著一貫的幽默回答:「我會死,如果不死我就是妖怪了。」並鼓勵他們:「你們不需要我,是別人需要你們。」

慈濟在南非德本的善行漣漪,從一個滿懷慈悲卻不會講英文的女子莊美幸開始,接著由「大哥」潘明水接棒;之後,將要由這五千多位本土志工繼續以善為寶,世世代代流傳真善美,將地獄,化為天堂。

以上內容轉貼自《慈濟月刊539期》電子書
http://www.newdaai.tv/culture/?mod=tc_monthly&act=intro&id=7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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